漆与漆艺


作者：乔十光

中国不仅是一个陶瓷之国、丝绸之国，而且还是一个漆艺之国。战国及秦汉时期，我国漆艺已发展到了高峰，元、明、清时期的雕漆也享有盛誉。

漆艺之漆，是苍天大地的馈赠，如橡胶是橡胶树的树脂一样，漆是漆树的树脂。

漆树是多年生落叶乔木，喜温凉，多生长在我国陕西、湖北、四川、贵州等地的山区，日本、朝鲜半岛、越南、缅甸等地也有生长。因此，先天就注定了漆艺的东方文化色彩。

漆树生长到八九年之后，便可割漆，在树干上割一道口，下插竹筒或贝壳，漆液便缓缓流入竹筒或贝壳。“漆”字便原为“ ”，上为木，下为水，中间左右各一撇，表示漆液通过竹筒从树干上导出之状。“ ”后来为“漆”所同化。现代合成涂料的大量出现，也笼统地称为漆，致使漆艺母邦的许多人，竟不知漆为何物了，甚为憾事。

漆树是极具经济价值的作物，木材可制器具，虫不蛀；果实可制蜡；果核可榨油；花、叶还可入药。当然最富价值的还是漆液。作为黏合剂，它的黏性极强，因此我国有“如胶似漆”之成语。古代木工、革工、金工都离不开漆。作为防护剂，它抗潮、防腐、防锈、耐磨、绝缘……因此广泛地用到纺织、造船、化学、机械、军事等工业，有“涂料之王”的美称。马王堆出土的2000多年前的古尸，至今皮肤尚有弹性，与三层漆棺不无关系。作为美化剂，它有美丽柔和的光泽，并可调入颜料成为彩漆，可以髹涂，描绘在木、革、竹等器物上，还可以与布结合自由造型，从而发展成为一门独特的漆艺术。

因为漆树的经济价值，所以漆园早在战国时代就是很重要的产业。哲学家庄周就在自己的家乡——蒙做过漆园吏，就是管理漆园的小官。在他的著书《庄子·人世间》中还留下一句话：“漆可用，人故割之”。至秦汉，漆园更具规模，也更具经济价值，因此在太史公笔下有“陈夏千亩漆，富比千户侯”的话。唐代诗人兼画家王维晚年归隐辋川，也开辟了一片漆园，并绘有《辋川图》，图中绘有漆园，并留下漆园诗。

漆之性能、漆之美，经过历代漆艺匠人的开掘，得到多姿多彩的表现。

漆液刚流出时为乳白色，氧化干燥后为红棕色，稍厚几近黑色，因此漆兼有“黑”义，中国便有“漆黑”的词汇，它不仅是黑的极至，也是对黑的赞美。黑是漆艺最基本的色彩，对古代漆器有“不言色者皆黑”之说。

漆液还可以做结合剂调入颜料成为彩漆，朱漆便是调入天然硫化汞(银朱)而成。中国古代漆器不是黑，便是红，或者“朱画其内，墨染其外”，朱成为漆艺的第二大色彩。古人有“丹漆不文，白玉不雕”之说，以示对朱漆的赞美。春节贴上红纸黑字的春联，顿觉十分喜庆，中国人喜欢黑与红，黑和红表达了中国人的审美精神，也许与中国人最早用漆有关吧!

漆的黏性又被用来黏贴自然界中具有天然美质的素材，如，贝壳、金银、玉石等，于是有了镶嵌技法。它们的华彩与黑漆相得益彰，从而丰富了漆艺的色彩。

漆液干后可以刀刻针划。刻可以为线，又可以为面，刻后可以贴金，又可以填彩。划可以为线，又可以为点，划后可以戗金，又可以戗彩。无论是刻，无论是划，铁线银钩，有一种单纯明快，锋利尖锐之美感。

漆液髹涂十数层、数十层、上百层……待有一定的厚度时，还可以雕刻，谓之雕漆。因色彩不同，又有不同的称谓：红漆者谓剔红，黑漆者谓剔黑，黄漆者谓剔黄，黑红相间者谓剔犀，多彩者谓剔彩。雕漆如浮雕，使漆艺又有了凹凸之美。

漆液呈半透明状，可以罩染，罩染在浅色漆或具有反射能力的金、银、铝上，有渲染之效。漆液干后有硬度，又可以研磨，因研磨轻重而有浓淡之趣。罩染是加，研磨是减，罩染和研磨使漆艺又有一种如水中观鱼、雾里看花一样的朦胧之美。

漆液还可以稀释后泼洒如泼墨、泼彩……真乃千变万化、丰富多彩。

此外，漆液必须依附于胎体，或木或竹、或布或革、或陶瓷或金属……因此漆的应用范围很广，漆艺的概念也很宽，实用的漆器之外，还有欣赏性的漆画和漆塑。

漆器是漆艺的主要形态，尤其是古代的漆器，涉及到衣食住行用的各个方面。食器如碗、筷、盘、碟、盆、勺，酒具如壶、杯、蛊，家具如桌、椅、箱、柜、厨、床、屏风，交通工具如舟、车、轿，武士用品如铠甲、弓箭、盾牌、马鞍……随着现代生活的变化，漆器又有许多新的形态。

当代的漆艺又产生了独立的绘画形式——漆画。依附于漆器的漆画古已有之，但没有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，虽然也产生过纯粹欣赏性的挂屏，或者由于多是国画的仿制品，或者由于多是程式化的花草图案装饰，而没有形成独立的绘画形式。20世纪60年代，由于受越南磨漆画的启示，中国的画家与漆艺家开始了漆画的独立运动，终于在1984年的第六届全国美展上，漆画开始作为一个独立画种，以 120幅的规模，独立开辟展厅，展出于中国美术馆。从此，漆画被纳入五年一度的全国美展并屡屡获奖，并于1986年、1992年、1994年先后到前苏联、日本、韩国等地展出，产生了一定的国际影响。

平面的漆画之外，近年来又出现了立体的雕塑倾向的漆艺作品。如前所述，由于漆液可以涂在木、石、金属上，又可以与布结合，利用漆的黏性、布的张力而自由造型，因此漆艺很宜于立体造型。其实，楚墓中的镇墓兽(木胎彩漆)、南北朝隋唐时代的夹纻佛像(脱胎彩漆)，已经是地道的雕塑了，却笼统与漆器混为一谈。随着室内装饰、环境艺术的需要，立体的漆塑将有独立发展之趋势。

中国漆艺虽然像所有传统文化一样，面临着现代文化、现代工业的冲击和挑战。然而随着物质水平与文化水平的不断提高，人们必将呼唤人和自然的和谐，呼唤传统文化的复归。中华漆艺必将以漆器、漆画、漆塑多种形态，相互促进，再现辉煌。

1997年5月

注：此文1997年发表于《中国报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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